荑草青

萧景琰已经做了一年的土地爷了。
 
“在这一年里，我根据百姓的耕种情况及时调整了雨时及雨量，但还是有不足之处。其一，没有……”萧景琰认认真真趴在床边的小几上写自己的述职报告。
 
“景琰，你都写了一早上了，别写了。”梅长苏在小几对面托腮看着他，自家这个爱人哟，明明告诉他阎王那老头儿根本不会看的，他还是这么较真，真是拿他没办法。可是，为什么觉得他提着笔腕平臂直的样子这么勾人呢？
 
从供桌下面拎出食盒，梅长苏装了满满一小碟榛子酥往内殿走，既然劝不动，那吃点东西总是可以的吧。
 
萧景琰正在收拾小几上的东西，见梅长苏端着小碟子进来，手下加快了动作，要给他腾出地方来。
 
“写完啦？”梅长苏边问边坐下，把小碟子放在桌上又向萧景琰推了推。
 
“嗯，小殊，你为什么不写啊？”萧景琰也坐下，拿起一小块榛子酥塞进嘴里，嗯，母妃的手艺真是越发的好了。
 
“我写完了啊。”梅长苏无所谓地撇撇嘴，饶有兴致地看萧景琰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只小仓鼠。
 
“你写完了？”萧景琰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什么时候写的啊，我怎么没看见？”
 
梅长苏伸手从小几上的一摞纸中抽出一张，“喏，就是这个啊。”
 
“人寿年丰，祥和太平。”
 
“……这就是你的述职报告？”萧景琰是第一年当土地爷，也是前两天黑白无常家那两个小崽子来玩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还要写这个东西，今天早上就开始写，刚刚才写完，整整两大页，没想到小殊就写了这么八个字。
 
“对啊，我跟你说了嘛，阎王爷根本没时间看的，他现在忙着抱孙子呢。况且，这八个字多贴切啊。”
 
也对，多少人想求这样的日子，都求不来呢。萧景琰也就不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你不是说要去外面游玩吗？明天朝廷休沐三天，我们一起去吧。”
 
听闻此言，梅长苏眼睛都亮了。这一年来，虽说休沐的时候人们照旧是不来许愿，但萧景琰一向做事严谨负责，休沐的时候哪都不去，就在金陵附近大大小小的镇子上走了个遍，说是要看看各地土地的收成情况，没办法，梅长苏只好颠儿颠儿地跟着他到处跑。
 
其实也是有过空闲的，但是在这些空闲里萧景琰都被梅长苏弄的根本就下不了床，更别说去游玩了，自作孽啊，梅长苏是一点也不敢抱怨。
 
这次因为宫里新添了一个小皇子，为表庆贺要休沐三天，地里的庄稼也快要收获了，没什么事做，萧景琰才主动提起他肖想已久的事儿，他高兴的都快蹿上天了。
 
“你想去哪里？”
 
看着梅长苏眼里毫不掩饰的喜色，萧景琰脸色黯了一瞬，顿了顿才说：“我想去梅岭。”
 
梅岭。
 
两次失去他的地方。
 
梅长苏是知道景琰的想法的。冤案已雪，林殊也求仁得仁，他是放下了，可是景琰还没有，必要去那里看过一次，景琰才能真正解开心里的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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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静妃娘娘说过，又请了竹灵来照看庙里的东西，两人就出门了。神仙不用走路的好处发挥的淋漓尽致，那么长的路程两人也只是飘了一早上就到了。
 
重回故地，自然是有些心绪激荡的，但看着身边的人，又觉得有他在，便再无所求再无遗憾。两人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情踏上了梅岭的土地。
 
甫一落地，就感觉到有人在靠近他们，愣了一下便明白了，想来应该是梅岭的神仙吧，这里荒凉偏僻，久不见人，突然有了动静，不管是人是仙，都是应该要来看看的。
 
虽是故地重游，但来者即是客，两人也不敢放肆，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着，萧景琰低着头默默盘算着等会儿可能会吃到什么特产，他想吃玉拈梅花糕已经很久了。
 
谁想到，没等到玉拈梅花糕，却等来一个意外。
 
远远地飘过来一小团雾气，轻柔灵动，速度虽快却未失了从容，气势很足但却不会给人压迫感，直到近前，两人才看见雾气里裹着的一朵梅花，白中带粉，清香杳杳地传过来，当真是“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是了，梅岭最是以寒梅扬名，有个花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两人都拱起手，作了一揖。对面那人便也赶紧还礼。双方礼毕，梅长苏正要自我介绍一番，却在抬头的瞬间怔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雾气已然消散，梅花幻化出了人形，却是个女子，身形娇好。但让梅长苏怔住的，是她的面容。
 
对方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三个人都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那女子先打破了沉默。
 
“……景琰？小殊？”
 
“宸姨！”“姑姑！”
 
寺庙的后殿内，坐了几个人，气度不凡的四个男子俱是眼眶微红，眼里分明含泪却又强撑着不让它掉下来，旁边的两个衣着淡雅华贵的女子则是双眼红肿，抹泪的帕子都已经湿透。
 
过了好久，所有人才平静下来，都是心绪万千，不知从何说起。倒是宸妃先开了口：“好不容易见面，怎么都只顾着哭了，大家也好歹说说话。”
 
“宸姨……”“姑姑……”萧景琰和梅长苏同时开了口，却发现两人撞车了，都有点尴尬，这个小巧合让略显沉重的氛围轻松起来，几个大人都笑了。
 
“父帅，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啊？”怕又一次撞车，梅长苏换了问话的对象。
 
“我们在这里都几十年了。当年梅岭一役之后，我们就到了这里，将士们都去转世了，那鬼差说我们执念太重，没办法去投胎，就让我们做了守护这里的仙人。现如今，我做了土地，你景禹哥哥是城隍，你母亲是送子娘娘，你姑姑就做了梅花仙子。”
 
萧景禹接过了话头，“我们当年想回去找你们，但怎么也走不出这梅岭，想来也是因为执念太重，只能被困在这里。不过，你们这些年过的怎么样，我们还是知道的。这里常常有青鸟经过，有它们帮忙，我们多多少少能收到一些消息。”
 
梅长苏和萧景琰两人都沉默了，刚刚见面时，林殊明明顶着梅长苏的脸，宸妃却一口叫出了“小殊”，这就说明他们已经知道了很多，只是，谁都不忍心提起罢了。
 
终是母亲心软，晋阳长公主拉着梅长苏的手，忍了又忍，还是哭了出来。林燮拍了拍梅长苏的肩：“小殊，你做的很好，没给林家丢脸。”转而又看向萧景琰，“景琰，你也做的很好，你是个好皇帝。”
 
又说了几句，之前沉重悲痛的氛围消解了不少，萧景禹拉过自家七弟，问他现在朝堂上的形势如何，萧景琰正色：“庭生还小，需要锻炼，但是有沈追他们辅佐着，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至于用人咕咕咕……”
 
听到这声音，萧景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梅长苏噗哧一声笑了，萧景琰也满脸通红地捂住了肚子。宸妃和晋阳长公主也是笑了，边笑边说：“景禹，景琰和小殊一路过来，怕是都没有吃东西呢，先让他们吃了东西再问吧。”
 
吃过饭，几个人略谈了一会朝堂上的形式，萧景禹和林帅也放下心来，晋阳长公主就催他们去睡了，宸妃也在一边说：“景琰小殊，你们两个长途跋涉地过来，听长公主的话，都去睡吧，有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虽然是飘过来的，但经过这一天情绪的波荡起伏，梅长苏的确是有点累了，也不推辞，就问道：“姑姑，我们住哪里啊？”宸妃笑道：“等会儿让你景禹哥哥带你们去。”又打趣道：“怎么，小殊这么大了还要和景琰一起睡啊？”
 
听了这话，两人的表情顿时不自然起来。晋阳长公主和宸妃都没有注意，只是自顾自地说：“不乐意也没办法，这庙里地方小，你们就将就着住一晚，明天再给你们找地方吧，你们小时候不也经常一起睡吗？”
 
“……”
 
直到躺在床上，两人都还有些心不在焉，今天太高兴了，以致于他们都忘了这还有一件大事没有跟林燮他们说，现下两人都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梅长苏虽为麒麟才子，却也想不到怎么才能让父帅和母亲接受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两人一夜无眠，硬是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毕竟心虚，两人都不敢耽误，早早就起来洗漱好了才到后殿，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饭，几个大人都已经坐下了，看见他们眼下的乌青，萧景禹随意问道：“怎么？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是不是不习惯啊？”
 
几个人闻言都看了过来，梅长苏见此，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就跪在了林帅脚下，“父帅，孩儿不孝，怕是不能让您抱上孙子了……孩儿喜欢景琰，必要和他在一起，还望父帅和母亲允准。”
 
萧景琰也跪了下来，“林帅，我和小殊是两情相悦，母亲也早已知晓，还望林帅和长公主允准。”说完就寻了梅长苏的手，两人十指紧扣，手心一片汗湿，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只是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怒火，梅长苏偷偷抬眼一看，母亲正笑看着他，父帅则端着茶杯喝茶，也是嘴角噙笑，再一偏头，就看到萧景禹满是挪揄地冲他使了个眼色，便恍然大悟，有些羞恼，看来他们早就知道了，这是在捉弄自己呢。
 
再看萧景琰，也是搞清楚了状况，正有些赫然，面红耳赤。还是晋阳长公主拉他们起来，拍了拍他们两人的手，和声细语道：“你们啊，青鸟早就把消息给我们带来了。快起来吧，你们受了这么多苦，能走到一起也是缘分，要好好珍惜。”
 
两人对视一眼，都红了脸。
 
在梅岭又住了一天，梅长苏和萧景琰就得回去了，两人都是依依不舍，萧景禹他们也是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送了老远，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出了梅岭，原来冤案已雪，得见亲人，执念已解，原来的束缚也就消失了。梅长苏和萧景琰便邀请了他们同去金陵游玩，一行人便一同回去。
 
至于后来，梅长苏和萧景琰因为一个书生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而受到了加倍的崇信，这就是后话了。